第3693章 湮没之于月陨 (一百九十三)
＂就是那里，对对对，那里，再用力些！…哦哦哦哦哦，爽啊啊啊啊——！＂
＂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伊莱恩尴尬得满脸通红：＂我、我明明就只是在给你擦背而已，怎么搞得好像我们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似的。＂
＂嗯，有什么问题吗~＂老青龙摇着尾巴，＂反正浴室里也就只有我们两个而已，其他人不会听见的。＂
＂那、那不是重点！＂伊莱恩没好气地说。
＂哈哈哈，别在意细节！我背后至少有六处地方是我无法伸手够到的，那些地方就拜托你了。＂
这条老龙可真会使唤人。
不过伊莱恩已经用毛刷成功地把不少污垢从兰斯老爷爷的背上刷下来了。
他刷下来一些青苔似的物质，其中貌似还混杂着脱落的鳞片碎屑，有点恶心。他拿起莲蓬头使劲冲，让那些脏东西随水飘去。
刷干净的老青龙的后背，呈现出一片宝石绿色。龙鳞虽然已经略微缺损、古老而且泛出花白，龙鳞本身的绿宝石色却还是相当艳丽，就像一种叫做祖母绿的宝石一样。
这个世界是灵体的世界，而且没有微生物这个概念。也就是说，即使汗垢黏在身上很长时间，也不会被细菌分解而产生出难闻的气味。
而且这个世界气候宜人，人们也没有多少做重劳动的机会，恐怕是极少出汗。所以这个世界的人即使很久不洗澡，都不用担心身体变脏。
但这不是人长时间不洗澡的理由。
汗垢毕竟是汗垢，不定期清除掉可太恶心了。至少伊莱恩没法忍受这种事情，他还是习惯性地每天洗一次澡。
他相信黄金乡里的住民大多都是和他一样爱干净、每天养成洗澡习惯。否则他们怎么可能把浴室设计得这么考究？
弗里曼那只脏小猫不喜欢洗澡就算了。兰斯老爷爷这边算是特例了，毕竟老龙实在太老，行动不便。后背够不到就算了，他想抬起手去洗头都会肩膀疼。老人家果然还是需要护工照料的，一个人生活太勉强了。
＂接、接下来我帮你洗头，你可不要乱动哦。＂伊莱恩拿着一瓶洗发水站起来。
＂好的好的，注意我的角，别给磕碰掉了。＂老爷爷半开玩笑地答道。
……嗯？
所以他是意识到自己有龙角的。老爷爷的青龙形象，果然并不只在伊莱恩眼中是如此吗。
不管怎样，伊莱恩小心翼翼地洗，用毛刷又刷了一遍，冲水，很快就把兰斯老爷爷的头发清洗干净了。
＂你、你其他地方都洗好了吗？要去泡澡吗？＂白狮人少年又问。
＂好的，帮我全身冲一下水，马上就过去泡。＂兰斯答道，＂你全身都弄湿了，你也脱掉衣服，洗干净过来泡一下吧，可别着凉了。＂
＂不，我、我没关系……＂
＂得了啦，你害羞什么，明明只是小孩。＂老爷爷哼道，在伊莱恩的搀扶下，走进浴池里泡着：＂啊，水温不错！这浴池设计得也不错。我虽然挺讨厌小达尔文把一切都设计成俗气的金黄色，不过这个金色浴池看起来也没那么糟糕嘛！＂
是的，金色的浴池不仅不糟糕，甚至还在豪华中带着一种高雅的感觉。
热水微微泛起水雾，那水雾映照着浴池的金光，让它本身带上了美丽的金色光晕。
整个浴室在光线和水雾的映衬下，带上一种天神下凡般的神圣美感——但它明明只是个金色的浴室而已。
＂哈嚏！＂白狮人少年想着想着就打了个喷嚏。
＂看吧，着凉了。快清洗身体，过来暖一下吧。＂老爷爷催促道。
伊莱恩确实是全身湿透了，从外衣到内.裤都是。
想帮那条老青龙洗干净背脊和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光是莲蓬头喷上去的水反弹到伊莱恩身上，就足以让伊莱恩全身湿透。如果他更灵巧一点，说不定可以做得更好的。不过反正已经变成这样子了——
白狮人少年叹了口气，脱掉衣衫，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开始清洗身体。他还是挺害羞的，故意背对着兰斯老爷爷在洗，不让别人看到他的重要部位。
＂哈嚏！＂他又打了个喷嚏。为了让自己不着凉，他加快了速度，开始用热水冲身子。
这个灵体的世界没有细菌和微生物，按道理说伊莱恩应该不会感冒。感到冷开始打喷嚏，是他的潜意识自动作出的反应。
伊莱恩这个局外人且不说，这世界大部分人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个灵体，以为自己是这个＂真实＂世界里的一个生物。
他们曾经作为一个生物而留存着的、来自远古的生存记忆，如今还一直影响着他们的日常生活。
他们会衰老、会死亡，也是同样道理。这个世界的住民原本都是灵体，按道理说是不会老死，想活多久都可以的。
但他们曾经是生物。
他们这些生物组成的文明，产生集团无意识，最终诞生出星灵。
在这个被星灵管理和维持着的世界里，以灵体的形式重新＂诞生＂的一个个生命。
因而产生的生命，自然也还记得他们曾经作为生物时那个形状，那个生活方式。
于是他们便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衰老和死亡。他们以为自己是这样的生物。
当这个错误的认识被所有人都当作真实时，它就是真实了。——一个谎话被整个世界的人说了千万遍，它也会成为不可争的事实。
星灵们甚至都没有去插手、规管这件事，只是任由人们擅自这样认为。
过度的干涉会让这个世界的住民察觉到一切只是虚幻，是阿努的一场梦。然后就会威胁到这个梦境的稳定性。那是星灵们不乐意看见的。
不过也好。这样做可以让生命得到循环，避免了黄金乡子宇宙的人口无限膨胀。
也正因为人们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会死，才会更加珍惜现下过着的每一天。这反而促进了黄金乡的繁荣。
于是这套神奇的体制，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运作起来了。仿佛所有人都认为事情就应该是这样运作的。
这个世界也许没有绝对的自然法则，但人们在潜意识中，自行构成了一套＂黄金法则＂，并且让它稳定地运行着，支撑着整个世界。真是了不起。
话说，如果让兰斯老爷爷发现自己其实是不会老死的，他会作何种反应？
他会大彻大悟，直接返老还童？还是说，会将错就错，继续自然衰老，走完这段人生路？
活得太久也会很累就是了。
伊莱恩胡思乱想着，红着脸跳进浴池里。
＂身体洗干净了吗？不把身体彻底清理干净就泡进浴缸，可是有违礼仪哦。＂兰斯开玩笑般道，仿佛还以为伊莱恩只是个啥都不懂的小孩。
＂洗、洗得很干净。我每天都有洗澡的，不像老爷爷你。＂伊莱恩有点不高兴地答道。
＂每天洗澡也确实对皮肤不好啊，会把皮肤表面的保护层洗掉的。你还年轻自然不会在意，反正当你上了年纪之后就会懂的。＂老爷爷呵呵笑道。
但很不幸伊莱恩是个不死人。他也许可以死在战斗中，也许会因为[绝对领域的崩坏]、[灵魂的衰败]而死，但他的身体刚好就是不会老死。
＂哈哈哈……＂伊莱恩客套而敷衍地笑了笑，没有回应。
＂所以你说的那个是真的吗？从没练习过，却能演奏？＂兰斯又问。
＂额，嗯。＂伊莱恩点了点头：＂你、你也许不会相信，但它千真万确。我、我确实完全没练习过，那些演奏能力都是来自我的……一个朋友。我能，嗯，继承别人的部分记忆。把、把这看作是一种特殊的赐福吧。＂
＂我相信你。因为你是个不会撒谎的好孩子，我知道的。＂老爷爷答道。
伊莱恩脸一红：＂说、说得好像你能读心似的……＂
＂我不能。但我可以通过灵敏的听觉，判断别人是否在说谎。＂老爷爷笑道，学着伊莱恩的说法那样答道：＂把这看作是一种特殊的赐福吧。＂
＂简、简直就像是黑暗精灵族一样……＂伊莱恩低声嘀咕道。
＂嗯，黑暗什么？＂
＂别，别在意。＂伊莱恩赶紧打断道。他并非这个世界的住民这件事，差一点就露馅了。
＂不过呢，如果你说的话是真的，那可就太可悲了——＂老爷爷摸着下巴说道。
＂可、可悲？＂
＂你的那位朋友一定是非常的努力吧。为了得到某个人的认同而不断地努力练习演奏，一遍又一遍，几十万几千万遍地练习过，才会有那种离谱的熟练度。简直就像是把演奏音乐的能力都刻写进自己的灵魂之中似的。＂
伊莱恩的心跳停了一拍。
＂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为了得到大人们的关爱而努力表现自己——那真是非常可悲的事情。＂兰斯低声说。
是的。伊莱恩以前还不知道这个事实，但如今他知道了，通过老爷爷的分析他总算明白了一切。
雷欧曾经是那样的孤独，这个事实。
索里斯王对雷欧其实相当冷漠的，也许和王后所做的某些事情有关。总之索里斯王宁愿亲近伊莱恩这个养子，也不怎么愿意搭理雷欧波特王子。这一定让雷欧十分难受吧。
于是，还是个孩子的雷欧就不断练习演奏，也许在伊莱恩被带到王国之前就已经是那样做了。
他演奏着王后和国王曾经喜爱的曲子，希望通过完美地重现那些曲子，博得他父亲，也就是索里斯王的关注。
为了让他父亲多看他一眼，雷欧到底进行过多少次的练习呢？真的有几十万、几千万次吗？
人为了追寻爱，到底可以努力到哪个地步？
为之而付出的一切努力，又真的会有所回报吗？
＂喂，孩子，你没事吧？＂
＂嗯？＂伊莱恩看到一只手在他面前晃动，是兰斯老爷爷在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伊莱恩一定又想得走神了，陷入了那种做白日梦的状态。
而且他眼角挂着两行眼泪。在不经意间他就哭了出来，也许是因为想起了雷欧，也许是想到雷欧曾经也过着怎样的生活。
＂你、你是对的，兰斯老爷爷。＂伊莱恩擦着眼睛：＂那、那家伙一定是很努力……也很可悲。我、我并不知道他原来也有过那样的遭遇，感谢你让我明白了这一切。＂
＂是吗。＂老青龙在伊莱恩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几下：＂但是一切已经过去了，没必要一直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之中。
你说的那位孩子，他也许很可悲。但是相信我，世上一切的努力都不会白费，我们所做的努力总是会以某种形式，最终化成仅属于我们的瑰宝。
你能继承那个孩子的记忆，并如此熟练地演奏乐器，不正是那个孩子留给你的宝藏吗。
无须顾忌，大胆地使用它吧。让它如同金子般发光吧。
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得到回报。也许不是以你们最初期待的那种方式来回报你们，它却会在你们难以想象的地方，为你们带来惊喜。
这就是青春。既有苦也有乐，只要你不曾虚度它，它就会成为你一生的财宝——回忆的珍宝。＂
＂确、确实是这样子。＂伊莱恩擦干眼泪，用浴池里的热水洗了把脸。兰斯老爷爷的话总是很有说服力，蕴含着大道理。伊莱恩对这条老青龙的敬佩又提升了不少。
＂现在，我泡够了，你可以扶我起来吗？在我泡晕过去之前？＂
＂脚、脚又麻了？＂白狮人少年纳闷地问。
＂正是如此。＂兰斯老爷爷苦笑道。